1998年12月份，农业银行辽宁省鞍山市A支行向鞍山市供电公司发放了一笔金额4000万元的短期贷款，然而这笔贷款一出银行，就石沉大海，杳无踪影，银行却对此不闻不问。这笔钱究竟落到了谁的手里，做何用途了？
经过审计人员努力追查，游离在银行和企业之外达5年之久的贷款，终于透过重重迷雾，浮出水面。
繁荣表面背后大有文章
2003年4月份，审计署派出审计组对辽宁省鞍山供电公司开展审计调查时发现，该公司的银行账簿上，只开设有八个银行账户，而之前审计人员接触的供电企业，大都开设有二、三十个银行账户，相比之下，该公司财务管理看来“十分井井有条”。经对该企业的其他经营指标进行分析性复核，发现年年都完成的不错，整体规模、效益在辽宁省系统内位居第三位，表面看来该公司一片繁荣。然而，就是在这一片繁荣的景象下，审计人员却发现了诸多可疑之处。
“与其他供电企业相比，开设的账户明显太少。而且这个公司的供电线损指标年年都恰好或略低于省公司下达的指标，连续三年都这样，有人为操纵的嫌疑。”经办此案的审计组负责人介绍，在审计组将审计焦点锁定鞍山供电公司的同时，很多反映该公司负责人经济问题的举报信，也纷至沓来。
与此同时，另一组审计人员在对中国电力财务有限公司东北分公司业务七部(以下简称财务公司)进行审计时发现，“财务管理井井有条”的鞍山供电公司，在这里开设有账外账户20余个。审计人员认为，在该公司管理有序的表面现象背后，一定大有文章。于是，一场对该公司各账外账户收支情况的核实工作，全面展开。
4000万元巨额贷款惊现
审计人员在检查中发现，鞍山市供电公司不但在财务公司开设有大量账外账户，还在中国农业银行鞍山市A支行等其他金融机构开设有数目不少的账外账户。在对其在A支行开设的一个账外账户审计时，两笔神秘款项，吸引了审计人员的注意力：该公司在支付一笔A支行的借款利息时，没有按会计核算的规定，将支付利息记入“财务费用”科目，而是记入了“其他应收款――顺发公司”明细科目。通过这种方式，这家名为“顺发”的公司累计替鞍山供电公司支付利息263万元。另一笔款项是，1999年9月30日，辽宁泰隆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转入鞍山供电公司500万元，然后鞍山供电公司将这笔钱还给了A支行。这顺发公司和泰隆集团与鞍山供电公司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为什么要替供电公司还贷款呢？
审计人员经过查看凭证后所附银行出具的利息单据，发现借款人为鞍山供电公司，并在利息单据上查出了该笔贷款的贷款账号。随后，审计人员通过与银行联系，查询到该笔贷款金额为4000万元，由鞍山供电公司于1998年借入。但是，审计人员在仔细核对该公司的所有账簿后，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这笔4000万元贷款的记载。4000万元贷款只露了一下面，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完善的贷款合同
既然贷款凭证显示贷款方为鞍山供电公司，就说明鞍山供电公司肯定与这笔贷款有关系。审计人员立即找到该公司的相关负责人询问有关情况并索要借款合同，但是遭到拒绝。后经多次努力，供电公司终于提供了从银行复印的这笔4000万元贷款的合同。通过对借款合同的仔细查阅，审计人员发现，借款合同存在多处漏洞。
首先，合同显示，1998年12月31日，鞍山供电公司与农业银行A支行签订了保证担保借款合同，贷款金额4000万元，贷款期限为三个月，担保人为中国电力财务有限公司东北分公司业务七部，而调查发现，这个财务公司只是一家授权经营单位，并非独立法人，不具备独立开展担保业务的资格。其次，借款合同本身缺少法律要件：三个责任方的法定代表人或代理人，都没有按合同规定在借款合同上签字，合同上只加盖了三个单位的公章以及借款人供电公司和担保人财务公司两个单位的法人代表的名章，借款合同法律要件不全。最后，通过对鞍山供电公司营业执照与借款合同中的借款人全称和地址进行比较，发现借款合同所附的短期借款申请书中的借款人全称、地址均与营业执照中所列内容不同。审计人员认为，这份合同不完善，法律上不具备完全的法律效力，依靠这份合同，对银行追讨贷款很不利。
同时，审计人员按图索骥，找到了在借款合同上盖章的鞍山供电公司有关人员进行询问，但是在询问过程中，该公司的经理、副总会计师、财务部主任等人好像都对这4000万贷款的事情，十分忌讳，言词闪烁。
该公司经理一看到借款合同，立即宣称合同上的签章不是他本人的名章，无奈之下，审计人员请他拿出所有正在使用的名章，一个一个与合同上的名章进行比较，结果发现他的一个名章盖印后，正好与合同上的印章一样。在事实面前，该公司经理只得承认合同上的章是他本人的，但却说“不知道是怎么盖上去的”。
借款合同上有一手工填写的4000万金额字样，从笔迹上看像是该供电公司副总会计师填写的，但副总会计师却矢口否认是他的笔迹。审计人员令其当场写同样的内容，经过对照，发现与合同上的笔迹相同，该副总会计师却声称“不知道怎么写上去的”。
另一路审计人员赶到A支行发现，此笔贷款存在异常情况，调取银行贷款档案发现，这笔借款合同中笔体不一，笔迹墨水的颜色也存在显著的差异，审计人员推断这可能不是一次书写的，存在改动嫌疑。另外，农业银行A支行对这笔贷款表现出的漠不关心，也令审计人员诧异不已。自贷款发放出去以后，农行A支行一直未向鞍山供电公司实质性地主张过债权，就连贷款利息也未主张过。经询问有关人员得知，当年经办此笔贷款的银行行长王某已经升职，“目前无人负责追讨此笔贷款”。
神秘的还款企业
早在从鞍山供电公司账户上发现，顺发公司和泰隆集团在替鞍山供电公司还贷款的时候，审计人员就对这两家神秘的还款企业产生了怀疑。通过追查银行转账凭证发现，鞍山供电公司于1998年12月从农行取得4000万元贷款后，立即将此笔款项转入了其在A支行开设的一个账外账户，不久又将这笔贷款转移到了其在财务公司开设的另一个账外账户。
于是，审计人员立即对财务公司进行延伸审计，从财务公司的会计口中，审计人员了解到，财务公司曾经确有这笔4000万元贷款资金，但由于当时不清楚这笔资金的性质，并没有对这笔款项做账。这笔资金在财务公司隐匿了2个月后，4000万元被财务公司转入一家叫顺发实业有限公司的民营企业。经过分析讨论，审计人员认为，要继续追查贷款下落，必须先要搞清楚顺发公司和泰隆集团这两家企业的“身份”。
通过调查，审计人员了解到，鞍山顺发实业有限公司原名鞍山市电业钢窗厂，是鞍山供电公司下属一家“三产”企业，后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停产关闭，转包给了个人经营，企业随即改名为顺发实业有限公司。现在，顺发公司的实际控制方，是鞍山市一家规模较大的股份制民营企业集团——泰隆集团。虽然已经不再是供电公司的三产企业，泰隆集团却始终不肯脱下三产企业这道外衣，虽然电业钢窗厂早已停产，泰隆集团却迟迟不肯注销这个企业名字。审计人员介绍，泰隆集团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制造自己还属于电业系统的假象。因为有了这层外衣，它在银行贷款才一路畅通，正是有了这层外衣，按规定只能给电业系统内部企业提供融资服务的财务公司，才能“名言正顺”地给泰隆集团发放贷款。后来审计人员调查发现，长期以来泰隆集团董事长，采取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游刃于银行、财务公司之间，几年时间内，骗取贷款资金几亿元。
巨额贷款盖成了豪华饭店
审计人员立即找到了泰隆集团董事长李某进行询问，李某的话，帮助审计人员彻底揭开了4000万贷款资金的去向之谜：
1999年初，泰隆集团资金周转困难，需要用款，于是李某就找到当时的农业银行A支行行长王某，王某告诉他鞍山供电公司目前有4000万元资金存放在财务公司。随后，王某下指令将资金通过财务公司划转到泰隆集团旗下的顺发公司。但是，这笔资金最终并没有落入泰隆集团手中，几个月后，李某又根据王某的指令，还农业银行利息500万元后，将剩余的3500万元，转入了另外一家名叫正龙集团的民营企业，而后者是一家由三个自然人组成的民营企业，正龙集团拿到这笔钱以后，用于了建造聚富宫大酒店的投入。李某说，由于泰隆集团在农业银行A支行频繁申请贷款，碍于关系，对王某的指令不得不遵行，而资金转入正龙集团后，至今没有归还泰隆集团本金和利息。
经过对该集团的有关人员进行询问，对方提供了一份由当时农业银行A支行行长王某个人担保的，正龙集团同泰隆集团签订的借款协议，虽然借款协议中约定由正龙集团向泰隆集团归还3500万元贷款本金及利息，但至今未归还一分钱本金及利息。经过对该集团的财务报表进行分析，该集团2003年末资产负债率已高达84%，经营严重亏损，已经不具备偿还如此巨额债务的能力，上述3500万元贷款本金和所欠银行的800万元利息已经无法收回。
至此，从银行和企业悄然消失5年之久，无人问津的巨额贷款在审计人员艰难查证下，突破重重迷雾，终于浮出水面。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审计人员发现，这才仅仅是掀开了黑幕的一角，在接下来的的查证过程中，审计组又发现了更为触目惊心的巨额国有资产损失和重大个人经济问题。
贷款资金流程图
巨额贷款消失的幕后
在追踪4000万元贷款去向的过程中，审计人员就关注到“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辽宁泰隆集团与鞍山供电公司、农业银行A支行及财务公司存在不同寻常的密切往来关系。特别在4000万元贷款的真相被揭露后，农业银行A支行也积极要求财务公司承担担保责任，与此前漠不关心的态度相比判若两人。与此同时，审计组也收到了许多群众反映鞍山供电公司领导人同泰隆集团负责人暗中勾结，个人收受好处的举报信。再结合前期审计过程中掌握的线索分析，审计人员一致认为，鞍山供电公司、农业银行A支行、泰隆集团、财务公司之间互相勾结，存在的问题应该远远不止被发现的那些，而若要揭开上述企业之间的密切资金往来关系，泰隆集团应该是连接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的关键环节。
审计人员要求农业银行A支行向审计组提供泰隆集团从成立至今贷款情况的统计表。该表显示，截止2003年末，泰隆集团欠农业银行A支行贷款本息合计达1.9亿元,并且贷款逾期已达3年之久。泰隆集团如何能从国有商业银行中取得高达几亿元的巨额贷款呢？
审计人员对泰隆集团的贷款档案进行了仔细查阅，贷款档案显示，农业银行A支行对泰隆集团的贷款授信额度在逐年增加，从1999年的1亿元到2002年升至为2亿元，并且该集团一直被银行评为三A级信用企业。而同时附在贷款档案中的泰隆集团财务报表分明显示，从2000年开始，该集团出现亏损，经营业绩逐年下滑，银行的授信情况严重失实。那么，该集团在A支行的抵押贷款会不会也存在问题呢？凭着职业敏感，审计人员立即要来了泰隆集团抵押给A支行的资产清单及相关证件。通过对抵押物现场实地查证发现，泰隆集团将并不存在的实物住宅以评估价4000万元办理了贷款抵押，有些抵押的资产已经不复存在，并且有采取将资产重复抵押办理贷款的行为。虽然几年来农业银行A支行换了几任行长，但泰隆集团贷款却是一路绿灯，屡试不爽。对于泰隆集团的保证担保贷款，审计人员在贷款档案中发现担保人竟然是鞍山供电公司，担保金额高达7800万元。审计人员到鞍山供电公司进行调查，此时该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已经被“双规”，询问公司其他人员，均不知此事，后该公司法定代表人承认是自己擅自为泰隆集团贷款提供的担保，个人从中收受高额贿赂。
鞍山供电公司企业负责人擅自决策，暗中为泰隆集团担保，那么，银行方面在发放贷款前，难道没有对该供电公司进行调查吗？审计人员再次对贷款档案进行检查，发现贷款档案中担保人情况调查表、企业法人营业执照，企业财务报表一应俱全，那么，为何存在如此巨额担保而鞍山供电公司上下除了负责人以外均不知晓呢？这其中必有问题。审计人员找来发放贷款的相关责任人，了解到上述营业执照，财务报表均为鞍山供电公司负责人提供，农业银行A支行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到该供电公司对担保人资格进行核实调查。
审计人员发现农业银行A支行在贷款调查过程中存在失职，而在对贷款档案进一步分析，又发现了诸多漏洞，如在所有的贷款意向书中均一致的表达了泰隆集团为信用优良的客户，经营状况良好，不存在欠贷款本金的问题。而细心的审计人员发现，多数贷款档案中贷款还款时间有被手工涂改的痕迹，还款时间被改为下一笔借款的借款时间之前。审计人员分析，这是银行方面采取借新还旧的方式掩盖不良贷款的一种手段，在2000年末泰隆集团已经开始显现经营危机的情况下，农业银行A支行还在采取这种手段掩饰巨额的不良贷款，直至东窗事发。
在贷款的跟踪调查表上，均显示所有贷款用途正常，即泰隆集团在贷款用途中所述的用于购货或者流动资金周转。实际又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通过对泰隆集团在农业银行A支行开设的基本银行存款账户及借款账户的资金用途进行追查，有高达9000万元的资金在农业银行A支行眼皮底下被以现金形式提走，一天内最高提现达到300多万元，部分资金投入房地产开发，部分用来归还鞍山供电公司及财务公司借款等。经询问农业银行A支行负责发放贷款的相关责任人，对于泰隆集团抵押的资产是否存在，是否已经遭到毁损一概不知，对于贷款的用途及大额提现不闻不问，并且表现出来的漠然让审计组惊诧万分。
对财务公司的审计表明，在该公司负责人金玉科和泰隆集团的总经理相互勾结之下，泰隆集团在财务公司借款如同从银行提款机取款一样快捷方便。从1995年至2003年末财务公司违反规定为非集团成员单位的泰隆集团及其关联公司共计发放贷款达2.9亿元，截止2003年末，泰隆集团贷款余额3800万元难以收回。
从2000年末开始，泰隆集团将资金大量投入到房地产开发的项目，资金无法周转，财务状况不断恶化。2002年6月，顺发公司因经营不善被工商局吊销营业执照，2003年1季度末，泰隆集团资产负债率已高达95%，经营每况愈下，目前整个集团经营已经停滞。通过对农业银行A支行的了解，除银行经盘点确认泰隆集团抵押的资产中尚有1亿元产权明晰的资产外，仍有近1.2亿元的国有资产面临重大损失。
这笔钱到底是谁的（结语）
面对扑朔迷离的案情，各方当事人的死命抵赖，这笔钱到底是谁的？
银行这4000万元贷款放得大方，贷款期限3个月的短期贷款，在外面一漂就是5年，而且无人问津。供电公司这贷款拿得好啊！4000万元到手就转入账外，面对审计人员的质询，各位在借款合同上盖章的领导，矢口否认，坚决赖账。正龙、泰隆这些民营企业的贷款用得好呀！一用就是5年，经营、盖楼都想到它，却就是连本带账，始终没有想过要还！
这笔钱到底是谁的？欠钱的角色谁也不愿意当，虽然借款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债务方供电公司，人家却说“这笔贷款我们没有用，跟我们没关系。”泰隆集团虽然也从这些钱中受益，但觉得几个月的使用期太短。而且，怀着一百个不情愿，受人指使地将钱划转给了正龙集团。想想还是正龙的老板马某人说泰隆集团老总李某的话一语中的：“你还要啥贷款？这款压根就不是贷给你的！”
那是这贷款是给谁的？有人说这笔贷款从出银行到正龙集团，压根就是一个阴谋，那么我们通过正龙集团老总的话，就不难猜出这背后的主谋是谁了！
发稿前，记者跟审计人员又跑了一趟鞍山市，据有关司法部门介绍说原A支行的行长王某已经被检察院提起公诉，案子目前还没有宣判。不过供电公司答应将从正龙集团取得的一栋价值3000余万的不动产，充作贷款还给银行。
【来源：国家审计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