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0年10月，浙江省多家媒体相继报道了一条重要消息：浙江省供销合作社原主任、浙江省兴合集团总裁朱承岭涉嫌经济犯罪，已被移送检察机关立案。这是一个涉案金额巨大的经济犯罪案件，由此牵出的原杭州市副市长叶某某等要员纷纷落网。一时间，这个消息在杭城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甚至成为网上BBS的热门话题。广大群众为我们党和政府反腐败斗争的又一重大胜利额手称庆，为浙江省反腐卫士挖出的大蛀虫拍手称快。
此时此刻，直接参与这次反贪行动的审计人员深感欣慰，历时数月的审计调查取证工作终于显现成效。浙江审计人在没有硝烟的反贪战线上,用卓越的智慧和胆识创下了又一个成功战例，不辱使命地履行了党和人民赋予的神圣职责。
担纲受命
1999年6月，受浙江省委组织部的委托，浙江省审计厅担纲受命，组织精兵强将对朱承岭实施领导干部任期经济责任审计。在有些人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次例行公事，充其量是对有关朱承岭经济问题的几封群众来信的反应。
审计组进驻省供销社后，立即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然而，要对朱承岭这位红极一时、颐指气使的人物开展审计谈何容易，审计工作刚开始，干扰和困难就接踵而至。
首先是账务杂。省供销社这些年资金往来数量多，金额大，各类账册林林总总，各种凭证眼花缭乱，审计核查繁琐复杂。其次是取证难。省供销社的经营业务单位多在异地，分布于深圳、海南、北京、上海各处，且许多属私营企业，不易取证。第三是阻力大。被审计单位没有能够提供充分的会计资料，有关人员故意回避，百般阻挠，这更增添了审计查证的难度。第四是干扰多。朱承岭自1996年担任省供销社主任以来，已布设了严密的关系网；朱上任后以改革者自居,做了一些“开拓性”的工作，不少人对其工作赞美有加，对审计工作颇有微词，不予积极配合。
浙江省审计厅领导班子认真分析了案情线索，以丰富的实践经验和敏锐的职业目光作出判断：此案非同寻常，其中大有文章，这是贯彻执行朱总理“全面审计，突出重点，注意发现大案要案线索”指示精神的一次实际行动。陈正兴厅长亲自部署，要求审计人员一要坚决，二要慎重，三要重证据，用客观事实说话，以对党高度负责的精神和向人民交满意答卷的态度，做好打恶仗、险仗和持久战的思想准备，务必将问题查准查深查透，对审计反映的事实要确保准确，经得起检验。
面对响当当的正厅级干部，审计人员没有走过场，而是严格遵循经济责任审计的有关规定和程序开展工作。随着审计工作不断向纵深推进，发现的疑点越来越多，审计查证的阻力随之也越来越大。在错综复杂的困难和压力面前，审计人员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排除困难，冲破阻力，既坚持依法审计不动摇，又讲究策略和方法，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尤其注意不过早打草惊蛇，力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盛夏一个多月的苦战，审计终于撩开朱承岭其神秘面纱，冰山初露一角。
触目惊心
经审计初步查实的情况表明，省供销社存在的问题令人触目惊心。且看——
——深圳××公司巨额损失达1．8亿至2亿元。
深圳××公司是省供销社全资子公司，成立于1992年，由时任省供销社副主任的朱承岭兼任万盛公司董事长。1996年朱任主任后，为应付该公司经济状况恶化问题，曾提出由省供销社注入资金1.5亿元的经济措施，但实际上省供销社先后注入资金达l．8亿元，资产置换形式注入5000万元，1996年底省供销社本部为该公司的担保仍有8894万元。××公司总体损失初步估算约1．8亿至2亿元。审计认为，朱采取注入巨额资金进行挽救的经济措施，虽然在时间上延缓了××公司经济问题可能给省供销社信誉带来的负面影响，但实际上使供销社本部承担了更大的经济责任和更多的经济损失，增加了省社本部的经济负担，朱承岭对此应承担直接领导责任。
——投资举办××超市损失达4310万元。
1996年10月为解决浙茶一厂亏损问题，朱承岭主持召开专题会议，决定对该厂实行调整开发，筹办××超市，股本总额为4500万元。1998年12月朱决定将茶厂地块以9500万元整体转让给某房屋建设开发公司，其中2000万元用于安置××超市职工。由于受资金、人才、规模等因素制约，××超市亏损严重。1999年3月又将××超市营业店铺、库存商品、实物资产、人员等转让给金龙集团公司，并给予金龙集团公司接受员工补偿费666．6万元。××超市从筹办到清理的两年多时间共计损失达4310万元。
——投资台州某有限公司亏损达3500万元。
台州某公司是一家私人合伙企业，从1996年成立至1998年3月停产一直处于亏损困境。1996年1月经朱同意，省供销社与该企业签订投资协议。之后，在该企业连续亏损、原有私人股东纷纷退股的情况下，朱却同意省供销社仍不断地收购私人股份，非但未折价收购，反而支付给私人股东转让股份补贴达130多万元，这极不符合股东以出资额共担风险的原则。期间，省供销社单方面注入的资金共计4912多万元，从参股、控股直到变成省供销社的全资企业。目前，该公司除资产可变现约1000多万元，初步估算总亏损达3500万元，造成决策失误。
——“满陇桂雨”前期费用存在数千万元水份的重大经济犯罪疑点。
某房地产公司是一家私营企业。自1996年初至1998年初的两年里，经朱承岭同意，省供销社下属企业已累计拆借给某公司3450万元，尚有2000万元未归还。1998年8月朱决定与其合作开发总投资1．5亿元的“满陇桂雨”项目，成立浙江今日兴合旅游公司，其中补偿某公司前期费用需投资7500万元。随后，省供销社的资金通过今日兴合旅游公司源源不断地流入这家私营企业，截止审计日，省供销社投入资金已达6750万元。
审计从整个业务过程分析，认为存在的主要问题：一是省供销社大量借款给私营企业，属于违反金融法规的行为。二是今日公司并非省供销社的企业，巨额资金出借给私营企业，不仅未经领导班子集体决策，甚至省供销社其他领导当时均不知情，概由朱承岭审批出借。三是按合作投资协议，某房地产公司应以现金投入注册资金1500万元，实际并未投入；第二次增加投资时，省供销社明确某公司应投入的1500万元不需出资，作为对该公司前期工作给予1500万元的经济补偿，并转为该公司注册资本入股，缺少依据。四是开发“满陇桂雨”项目，前期费用75OO万元，系朱承岭本人直接与该公司法人代表徐敏谈定。但据有关资料和经办人员反映，前期费用至少有2000多万元水份，且存在重大的经济犯罪疑点。
——朱承岭在京培训期间恣意挥霍公款14．4万余元。
1997年8月朱承岭去中央党校学习前夕，示意省供销社财务部为其办了一张长城卡，受其特殊“关照”并深谙“其道”的总裁助理兼财务处长分二次打入公款20万元，供朱享用。
从1997年9月至1998年7月，朱在京恣意挥霍公款达14．4万余元，其中由长城卡支付6.1万余元，报销领取现金8．3万余元。有些开支项目，票据用途或模糊或空白，如其中两张1998年1月出具的北京市出租车发票，每张金额均为5000元，这显然属严重违纪行为。
……
初战告捷，大大鼓舞了审计人员的斗志。针对这些问题，审计组决定向朱承岭亮牌。
反复较量
1999年7月底，审计组按照有关程序，将查证的事实情况向朱承岭作了口头反馈。
朱承岭的反应既迅速又强硬。8月5日，一份由朱本人签字并加盖省供销社公章的“意见”送到了审计组案头。该“意见”措词激烈，声称审计“要全面、准确、客观地认识和评价功过得失，不能不顾历史，断章取义；不能违背事实，先入为主；更不能轻率从事，妄下结论”，但对主要审计事实的真实性采取回避态度，谩骂这次经济责任审计是“颠倒黑白的做法”。
事实胜于雄辩。久经沙场的审计人员对朱承岭的反应早有预料，更不会被朱色厉内荏的气焰所吓倒。8月18日，审计组向省厅提交了审计报告，并按审计程序将审计报告送朱承岭本人及单位。
“我不看！”当审计人员把审计报告交给朱时，他冷冷地说。
“看不看是你的事。但按照审计法规定，报告收到你必须签字；十日内必须将书面意见反馈审计组，否则视作认同。”审计人员义正辞严，毫不退让。
朱承岭楞了半晌，才无奈地用那只曾签过许多违纪票据的手，在审计报告回执上歪歪扭扭地签了名。
然而，朱承岭决不就此善罢甘休。他很快反馈了书面意见，声称：“对这次提交的审计报告征求意见稿，我感到仍与事实有重大出入，本人表示不能接受”；并指责“这次审计不像例行审计，而是戴着有色放大镜作事，似乎更象专门审查”，“透过这些令人费解的做法，不难看出审计报告的观点建立在有失公正的基础上”；继而攻击“审计报告通篇四设伏笔，费尽心思”等等。而耐人寻味的是，朱仍对审计报告提出的具体事实和问题避而不谈。
朱承岭对审计报告气急败坏的反常态度，恰好说明报告已经点准问题，击中要害。但是为慎重起见，按陈正兴厅长指示，9月18日，省审计厅副厅长唐锡表带领审计组长再次去省供销社交换意见。朱仍对问题避重就轻，只是强调种种客观原因，回避责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朱精心编织的“关系网”开始发生功效，一些人四处散布言论，说什么：“审计只抓问题，不看成绩……”，“审计划不清责任，评价不公……”。还有人说：“处理朱也追不回损失，审计不如放一码……”。然而，这一切丝毫未减审计人员的工作决心，反而更加坚定了审计组一查到底的信念。
审计组踏实、清廉的工作作风和不畏强权、不惧恫吓的执法气概在供销社树立了良好的形象。广大群众心里自有一杆公平秤，不少人主动与审计组联系，要求“审计还应狠狠地深挖”、“决不让腐败分子在省供销社藏匿下去”，群众相信“审计组这次一定能把省供销社领导的腐败查清楚”。许多群众主动向审计组提供线索，有的联名写信，要求“审计坚决清除贪官”。人民的呼声是审计工作的强大动力，人民的信任是对审计人员的莫大鼓励。
乘胜追击
在这关键时刻，厅党组毫不迟疑地为审计组进一步开展工作提供了坚强的后盾。陈正兴厅长对审计组表示：“你们有阻力，我理解，我全力支持你们。你们一定要顶住，一定要坚持到底”。一方面，厅党组迅速向省政府、省委组织部等有关领导作了汇报。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沈跃跃、常务副部长王培民等领导专门听取情况，支持省审计厅查清问题。另一方面，向省政府报送了《审计要情》，建议对审计反映的问题作进一步查处。
《审计要情》引起省委、省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省委副书记、省长柴松岳作了重要批示，要求省纪委、组织部严处；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吕祖善亲自主持会议，召集省审计厅、省纪委、省委组织部的有关领导专门听取审计情况汇报，决定由三个部门联合组成“朱承岭任期经济责任审计延伸调查组”，围绕《审计要情》反映的问题，重点对省供销社投资“满陇桂雨”项目前期费用的资金走向等问题，进行审计延伸调查。
“满陇桂雨”工程是杭州西湖“新十景”的一个旅游景点项目，从某房地产公司提供给调查组的资料反映，开发“满陇桂雨”项目前期费用总支出达7223万元，该公司实际占用省供销社投入该项目资金已达6995万元。
审计组沿着资金走向，从账户入手发现疑点，从票据入手追根溯源，从外围入手顺藤摸瓜，深入剖析有疑点的资金往来账户，一方面通过银行核查，决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另一方面走村串户深入偏僻的满觉陇村调查取证。经过紧张艰苦的内查外调，审计组取得了确凿的证据，结果表明，该项目前期费用实际总支出仅为3648万元，与账面支出7223万元差额达3575万元。
让我们把镜头回放，定格在朱承岭对7500万元投资的那番“足智多谋”上。苟延残喘的朱在审计组诘问他时，曾振振有词地发表了“高见”：“协议上规定7500万元最后要审计，而我当初就考虑算了，因为审计较难操作，一是要求对方拿出全部单据有困难，二是即使拿出依据，但审计多出来无法处理。”朱当初有意使7500万元巨资逃避审计监督的叵测居心由此可见一斑。为了继续深究前期费用的资金走向和3575万元水份的幕后交易，审计将调查聚焦于某房地产公司和满觉陇村项目管理办公室。
水落石出
在审计调查某房地产公司提供的会计凭证和合同资料时，一份2500万元的树木补偿合同使审计人员疑窦丛生：这么一份2500万元巨额合同上仅盖公章，居然没有法定代表人的签字和名章，也未经法律公证，这合乎常规吗？合同签订时间为1998年10月，但公章红印为何如此鲜红？其他的合同满觉陇村均与下属各组签订分配协议并且村务公开，而唯独这份2500万元的巨额合同例外？签订如此重大的合同，应该有会议记录或笔记，而村支书为何无法提供相关证据？这一个个疑团让审计人员依稀看到了问题的症结，陡增了攻下这一堡垒的信心。
审计人员随即找到满觉陇村支书方宗德，方与以前一样态度蛮横，百般抵赖，千般搪塞。审计人员胸有成竹，单刀直入，一边用手指将公章红印一点点刮抹开，一边厉声追问：“既然合同是1998年签订的，那么这未干的红印又该如何解释？”
方宗德的脸已开始由黄变白，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滚动。在确凿物证面前，方终于蔫了下来，承认这份2500万元合同是2000年6月为对付审计与徐敏一起伪造的。
既然合同是假的，那么这2500万元资金又流向何方？审计人员决定再接再厉、继续追踪2500万元资金的神秘走向。于是针对已计入项目前期开发成本的4张计2500万元收据，再一次内查外调、全面解剖。
审计人员根据收据号码，顺藤摸瓜赶到满觉陇村项目管理办公室，迎接他们的却是“空城计”。随后，满觉陇村的有关人员故意回避，使审计人员连连扑空，但审计人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等候两天仍不见人影的情况下，调查组向村支书发出了义正辞严的“最后通牒”。结果，失魂落魄的村项目管理办负责人和会计终于出现了，会计颤抖着双手从保险柜中翻出收据存根。经核查，4张总额为2500万元的收据存根入账金额居然只有600元！对方最后的防线被无情的审计利剑击溃了，嗫嚅道：“开具2500万元的4张收据是徐敏于1998年10月向村项目管理办借的，后因要上交存根才向徐要了600元现金，分填在4张存根上。”问题水落石出。
暮色苍茫，月黑风高。审计人员捧着那 厚厚的账册，急匆匆地赶了十多里路到市区复印这4张收据存根，忙完已是夜阑更深。他们凝望着雾霭笼罩下扑朔迷离的“满陇桂雨”夜色，一个疑团又浮上心头：该项目前期费用支出中，尚有530．56万元的巨额现金去向不明，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大漏洞？
审计人员循着资金缺口赶到某公司，有关人员早已闻风而走。所幸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审计人员打算另寻突破口时，却在杂乱的资料中意外发现了一张方宗德个人出具的350万元现金收据，审计人员凭着职业直觉，判断这可能就是审计组千辛万苦要寻找的关键证据。于是，他们又马不停蹄立刻赶回满觉陇村，再次查阅了村财务那几 早已被他们翻得烂熟的账册，果然发现满觉陇村的账务上根本没有这笔收入。
天网恢恢
从满觉陇村风尘仆仆赶回，调查组立即向省纪委、省审计厅领导作了汇报。次日，浙江省纪委、杭州市纪委、西湖区纪委又专题听取审计情况汇报，并成立领导小组，下设联合调查组。根据审计提供的重大案件线索，纪委立即对有关人员实行“两规”。
多行不义必自毙。根据审计提供的无可辩驳的事实依据以及省纪委立案后相关人员的坦白，浙江省供销社原主任、浙江省兴合集团总裁朱承岭确实存在着严重的经济问题。经初步认定，他一次就收受“满陇桂雨”项目现金16万元，多次受贿数额超过6O万元；在京学习期间报销的诸多饭店房费中，仅北京某星级饭店的房费就达1．7万余元，这其中自然包括他与从杭州带去的某小姐“共度良宵”的开销；……。这次以审计线索为突破口的反贪行动，终于使朱承岭被批捕，等待他的将是他累累罪行的曝光和法律的严惩。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朱承岭一案迄今查明涉案人员15人，7人已被逮捕，8人正在处理，其中正厅级干部2人，处级干部1人。如此要案的侦破，审计功不可没。由此再一次见证了经济责任审计在查处大案要案中不愧为摧城拔寨、所向披靡的重锤利剑。
在总结会上陈正兴厅长慷慨陈词：这一仗打得很漂亮，打出了审计人的飒飒威风，打出了审计执法的凛凛威严。为使社会“上安下顺，弊绝风清”，我们将披荆斩棘，万难不辞。这——正是全体浙江审计人的共同心声！
【来源：国家审计署】
